诗所承载的人文历史
——对庐陵县尹刘悉诗句的解读
作者：刘栋梃
赣南梨树塘有本《松风馆史记》，里面收有一首吉安府庐陵县尹刘悉的诗，题目为《过寒地山宿石街驿》。
诗文曰：“筠溪聚豫章，涅水潨南洋。岩邑夯寻坞，湘潭楚越商。”《松风馆史记》的文章已对该诗进行了系统的解析与引述。现就关于人文历史层面的解读作部分分享。
首先，让我们简略了解一下该诗的作者刘悉。他号景受，元朝文人、理学家，官授吉安府庐陵县尹。其曾祖父刘广传为瑞金县令。刘悉作此诗时，正是从瑞金绵江乘船至安远雁门堡（即今罗珊乡上津村一带），来到寒地山山麓的石街项。夜宿石街驿站，触景生情，写下了《过寒地山宿石街驿》一诗。
诗分四句，仅二十个字，却包罗万象。含有水文、地理、地名、建筑、历史、商运等要素。时空跨越数千年。
诗句首句开头的“筠溪”，是指水源的周輋水、剑溪的下元輋水与罗珊的吴輋水。“三輋水”汇入筠门岭的河流后成为湘水，然后与瑞金绵水在会昌城汇成贡水。贡水是赣江的支流之一。大墩水亦称筠溪。读者通过刘悉的这句诗句可以知道，从筠溪这条水路乘船，经赣水往北行驶就可以到达豫章郡，以及整个彭蠡泽地区。
诗句第二句开头的“涅水”，即今广东东江。东江，
为广东珠江流域的四大水系之一。曾名湟水，东晋称涅水，隋称循水，唐称循江、河源水，宋称龙川水，后因江水流自广东珠江流域的东部，所以又改称为“东江”。东江发源于江西省寻乌县的桠髻钵山与基隆嶂。剑溪河、澄江河与马蹄河汇流成寻乌水后，注入粤境的东江，即涅水。刘悉的第二句诗句同样告诉大家，从寻乌水的上游乘船，就可以顺着涅水到达南越大地，以及浩瀚的南海。
诗的前两句概括突出了澄江城冈圩、剑溪石街项驳接赣、涅两水船运的陆路优越地理位置。沿海的海盐、咸鱼干等海产品多数从城冈圩与石街项上岸，然后挑至雁门堡水运至于都、宁都等县。而于都、宁都等县的大米、豆子等农副产品也多数从雁门堡上岸，然后挑至城冈圩或石街项上船，转而运至海陆丰、潮汕等沿海各地，即人们口中常常说的“盐上米下”之路。
《松风馆史记》原著刘承松先生，根据刘悉诗句里的历史线索查阅了大量的经典文献。因此，他对此却有另外一番考究。他认为澄江的城冈圩与剑溪的石街项除驳接赣、涅两水商运外，它真正最大的作用是运送朝廷的贡品。
战国时魏国人托名大禹的著作《尚书·
禹贡》，在描述运送
东南沿海贡品的记载是这样的“
岛夷卉服。厥篚织贝，厥包桔柚，锡贡。沿于江、海，达于淮、泗”。意思是
东南沿海等地的人穿着草编的衣服。这里的贡品有筐装的贝锦，包裹的橘柚。运贡品的船沿着长江、黄海到达淮河、泗水。刘承松认为：粤赣边这条运送橘柚贡品的、走赣江入长江的路线正是经过寻乌的，因为粤赣边的寻乌与梅县正是盛产橘柚的。南宋韩彦直撰《橘录》（公元1178
年）记载：“橘出苏州、台州，西出荆州，南出闽广”，说明古时的福建、广东等地是盛产橘子的。按公元2世纪杨孚《异物志》记载，广东岭南与“交址（越南地区）有桔官，置长一人，秩三百石，主岁贡御桔”，证明古代的广东岭南等地是有专门管理桔子贡品的负责人的。又北宋欧阳修撰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（1060年）也记有各地向朝廷纳柑橘贡品的内容，证明橘子是朝廷喜爱的贡品之一。而江西的赣州地区与广东的梅州地区，正是向来盛产橘柚的地方。寻乌除了橘柚外，项山的糯米也是朝廷的贡品。这些内陆的贡品正是要走《尚书·
禹贡》记载的“沿于江”这一路线，即南越涅水的柑橘贡品需从寻乌上岸，转而在雁门堡顺赣江入长江，然后经黄海“
达于淮、泗”，贡献朝廷。
诗句第三句的“岩邑”，指的就是寻乌区域。寻乌，古称岩邑。明万历始建长宁县。
据《松风馆史记》载：岩邑地处岭北，属虔州境内，因江右青龙岩而名。
上古，属靠近中华三皇五帝的“三苗”地区。舜时为南方蛮夷之地，春秋之际仍为百越地。
汉高祖四年（公元前203年）隶雩都县，属豫章郡。三国属孙吴。梁大同十年（544）隶安远县，属南康郡。
西汉刘向、刘歆校刊的《山海经》记曰：“南方有赣巨人，人面长臂”。又寻乌县
圳下村与小布村发现
商周遗址，说明寻乌一带曾有上古之人居住是无疑的，岩邑的存在也是无疑的。
那么，诗句第三句末尾的“夯寻坞”又怎么解呢？
战国后期，楚灭越，岩邑属楚境。后楚国慢慢霸占了向北的赣水流域，百越却控制了向南的涅水（东江）流域，即形成了以现今澄江、剑溪境内的两水分水岭为界。这主要是古代以水路为主，两江源头之间的崇山峻岭断开了彼此的进攻路线，成为自然的屏障与一般意义上的国界。但是，所谓的“国界”并不是一成不变的，而是经常发生拉锯战，波动极大。所以，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视澄江、剑溪为军事重地，派军驻守。据清朝《长宁县志》记载，原剑溪乡的黄竹湖与马战岽均设有军事要隘。
《松风馆史记》又载：
公元前222
年，秦灭楚，六国灭，岩邑属秦境。秦始皇二十八年（公元前219
年）冬，秦军开始进军百越，派尉屠睢率50
万大军分五路南征。其中一部分大军沿赣江贡水到达雁门堡上津一带开辟疆土，并沿贡水东南源头进入澄江与剑溪境内。清版《长宁县志》载“十五里入安远雁门堡（今罗珊乡）。上曾纳滋溪堡马战岽以及福建武平分界水（即原剑溪乡境内之下元輋水），折而北十五里，由汉仙岩至筠门岭，为贡水之源”。赵佗是这次南征大军之一部。他随任嚣来到百越地区的龙川后，实行“和辑百越”的政策，大力推广中原文化，并不断开拓疆土。他派军乘船沿涅水抵达现今的滋溪，然后分别在澄江与剑溪靠岸。澄江与剑溪是块四周环山，中间平坦之地，船只行驶至此便难逆流北上，成为涅水行舟的源头终点站。赵佗便下令在此夯筑坞堡
，驻军把守边疆。因澄江与剑溪良木繁多，也成为制造军船与维修旧船的地方。此后，人们就把这涅水源头的军营小坞称为“寻坞”（“寻”为古长度单位，一寻等于八市尺。此处形容为小与寻常的意思；“坞”是可防卸敌人的土堡），意思是寻常简陋的小城堡。又“坞”与“隖”同义，后来被写成了“寻邬”，这条涅水的源头河就称为了“寻邬河”。整个涅水源头，又因青龙岩（座落在今南桥镇）奇险无比，独立在寻乌江边，故赵佗又称寻乌地区为“岩邑”
。刘悉这句“岩邑夯寻乌”，写的正是这么一段赵佗堪察南越边疆的历史。
第四句开头的“湘潭”，指的是剑溪石街项船埠码头的湘潭圩。末句的“楚越商”，指的是赣粤两地的商人。“楚”代表江西；“越”代表广东。这里形容湘潭圩繁荣的市场，良好的商业环境，云集着赣粤两省的贸易巨头。同时，刘悉通过末句的“楚越”两字，告诉了我们湘潭圩的千年形成历史。
刘承松在《松风馆史记》里是这样阐述的：秦始皇三十三年
（公元前214
年），秦军统一百越，天下趋于太平，澄江与剑溪的寻坞土堡就不光光只有士兵驻营了，慢慢地有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驻足行商，并且形成了一条石头铺就的街道。
公元前204
年，赵佗建立南越国，又继续以涅水源头的寻坞土堡为军事重地，在附近的高山顶巅设立山寨，并派兵驻守，以完保南越边疆。公元前137年，赵佗去世，闽越国立即向南越国发动了战争，然未克。公元前111年，汉武帝攻克了南越国，南越国即亡。至今，寻乌境内仍留有众多这样的山寨遗迹。如原剑溪乡境内的马战岽和项山乡的石罗寨等，都是当年南越国防闽越国与汉朝军队进犯的边防山寨遗址。 后来，随着楚、越两国的消失，中国版图的统一，以及各个朝代太平盛世的出现和澄江、剑溪独有的商业地理位置，寻坞军事城堡很快就变成了
经济贸易中心。由于时间的推移与历史的改变，当年喊的“寻邬”地名也曾一度消失过，澄江的邬堡变成了“城冈圩”，剑溪的坞堡变成了“石街项”。从此，在澄江的城冈圩与剑溪的石街项，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商铺、饭店、旅馆和官府设立的驿站等。在石街项附近的船埠码头，又开发有湘潭圩、园岗圩与迳子圩等五六个固定的商品交易集市。
总之，诗的后两句概括着说，就是赵佗在岩邑的涅水源头夯筑了军用小坞堡，后来成了商贾云集的商业贸易中心。
刘悉写完《过寒地山宿石街驿》一诗后，遂决定在石街项开基立业，后又在附近的万安石创立了福安堂书馆，同时在仙人桥创建了梵刹。书馆专供四邻八乡的子弟研读诗书，以应科举考试。期间，招收弟子众多。随着刘悉子孙的不断繁衍，势力的庞大，石街项便被刘氏所掌控，并成为一个村庄，称剑溪村。至明朝，剑溪园冈圩的刘表又把商务拓展到了会昌，在那里开基立业、购铺设店。至今，刘表一脉在会昌传有数百人。澄江的城冈圩码头与剑溪的湘潭圩码头、园岗圩码头、迳子圩码头、圳头码头等，都是当年的商运要津遗址。
由于剑溪地处闽粤赣边商旅要冲，开设有五
圩五码头两街道，又有良田万亩，乡人甚是富裕，故曾遭流寇抢劫。清版《长宁县志》载：“康熙十三年甲寅，闽寇葛登标、王九万众数千由武平攻剑溪寨”，长宁知县余龙翔领兵“大败贼于剑溪，斩首千余级”
。之后，剑溪又成为太平天国的驻营重地，他们控制了石街项的船埠，收取军需财物。赣州官兵攻入后，方转移至马战岽一带。义和团运动时期，石街项组织了“神拳”队抗击洋人，毁烧了商店的洋纱、洋布。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通过解读元朝庐陵县尹刘悉的诗句，似乎给我们诗友指出了一条新的诗词创作途径。即除了田园、山水、抒情、愤俗的诗词之外，我们还可以用诗词来记载一个时代的历史事实，让后人通过承载人文历史的诗词探得无穷的研究依据与真实的历史。那么，我们诗人又多了份历史的责任了！
（文字提供：赣南剑溪万安书院文史研究室）
作者简介： 刘栋梃，曾担任了中国文史出版社《1930毛泽东在寻乌》、广东省委党史办《烈火忠魂》、赣州市民政局《赣州市地名文化大观丛书》“寻乌系列”、寻乌县委党史办《中国共产党寻乌历史》（第一卷）、寻乌县民政局《寻乌县革命烈士陈列大纲》、毛泽东寻乌调查纪念馆《古柏》、寻乌县地方志办公室《江西方志文化丛书》“寻乌系列”、寻乌县委宣传部《寻源》（季刊）、寻乌诗词楹联学会《寻乌诗词》（期刊）等专著、刊物的编辑与撰写工作。现为东江源客家诗歌协会会长、寻乌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、寻乌作家协会常务理事。著有《中国共产党剑溪革命九年》、《万安书院纪事》、《蝉语文集》、《万山堂篆刻》等书。小说《爱在心中》曾获首届“橘橙杯”文学创作二等奖。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